唐老头脸上的笑容停顿了一下,下意识的看向唐耀祖。

  唐耀祖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,这茶叶茶具都是这次回家,他专门带的。

  茶盏和茶杯相碰，发出清脆的咔嚓声，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。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，唐耀祖目光在大房的三个儿子身上扫过，眼底有藏都藏不住的不屑，“大哥，家里哪来的钱送铁蛋去读书，爹娘年纪都这么大了，该歇着了，难不成你还想让爹娘接续劳累下去。”

  唐老大茫然的看了下爹娘，农家人从来没有休息一说，除非是病的起不了床，或者七老八十真的干不动活，不然就会一直下地，哪一家都是如此。

  唐耀祖现在这么一说，却让唐老大有种他不孝顺的错觉。

  一旁的唐石头摇摇头，大哥看着精明，脑子却是不转弯的。

  “咳。”轻咳一声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，唐石头依然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，“看四弟说的，咱也想让爹娘休息，过上地主家的日子，可这不是哥哥们都没本事吗？四弟是个有本事的读书人，不如帮帮家里怎么样？”

  唐耀祖脸上的笑容僵住，眼中露出一丝厌恶，若说这个家里他最不喜欢谁，就是这个三哥了。

  整天好吃懒做，不干正事，他都担心哪天闹出事，让他脸面无光。

  尤其这会被对方的话堵住，他更加恼怒，唐家的家底有多少，他心中有数，这两年越来越难从家里弄到钱了，唐家如今对他不是帮助，反而满满变成他的累赘了。

  且他也不想让同窗知道他是从农家出来的，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家人如此粗俗不堪。

  想到临走时岳父说的话，唐老四眼睑低垂，遮去眼中的一丝凉薄，抬起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雅，“三哥说的是，原是该如此，这些年来为了供我读书，让爹娘受苦了。只是孩儿无能，囊中羞涩，实在是无颜面对爹娘。”

  唐耀祖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起来，唐老头夫妻更是被感动的泪盈于眶，唐婆子拍了下桌子，目光凌厉的看向唐石头，“都胡说些什么，本来就是一家人，何必分的那么清楚，老四，你可别听你三哥的，他就是嫉妒你没事找事。”

  唐石头耸耸肩，从小到大都是这样，不管有理没理，唐老四只要开口就是他的错。

  “就是，就是，四弟可是读书人呢，怎么能沾银子这么俗气的东西呢。”唐老大也连忙点头，一旁唐大嫂听男人说出这话，脸都绿了。

  唐耀祖微微一笑，不再说话。

  被唐大嫂掐了一把，唐老大想起送儿子的读书的事，迟疑道，“那爹娘什么时候送铁蛋去读书啊？”他脸上带出一丝局促，“我是想着咱都是泥腿子，见了夫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，刚好四弟在家，不如让四弟带铁蛋去学堂，夫子看在四弟的面子上也会多照顾铁蛋一些。”

  唐石头不甘示弱，“还有我家发财，四弟都是秀才了，说出去家里下一辈都是目不识丁的泥腿子也不好听，不如就借四弟的面子，帮你两个侄子一把。”

  唐耀祖端着茶的手慢慢收紧，“三哥这说的是什么话？我自是想让自己人都好，可家里哪里还供得起两个读书人，莫不是你要看着爹娘继续劳累？”唐耀祖说到后面，露出不赞同的目光。

  唐老大一时语塞，唐石头笑了笑，点点头，“四弟说的是，所以才要四弟帮忙。”

  不待唐耀祖说话，他继续道，“想当初为了让老四你能出人头地，咱们一家子可是勒紧了裤腰带，看看如今爹娘，你哥哥嫂嫂，你侄子侄女身上穿的衣服，这可都是为了供你读书啊。

  老四，三哥知道你不容易，可看看四弟妹的穿着再看看我们，难不成你要让人说你趴在一大家子人身上吸血，如今自己起来了，就不管家里了？”

  唐石头的话一半讥讽，一半威胁，让原本以为能轻松应对家人的唐老四进退不得。

  唐耀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，不然也不可能在那么多人眼里，单单让原本的夫子相中，把女儿嫁给他，若非有关夫子倾力相助，他也不可能考中秀才。

  真的成了读书人他才明白，想要考□□名有多难，单就秀才就要考县试，府试和院试，而在院试之前，都只是童生，秀才每三年两次，要和无数人争取那些名额。

  没有名师，没有典籍注解，完全靠学生自己的努力，很多人屡考屡败，唐耀祖也是其中之一，可他不甘心，更不愿意回家种地。

  为此他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心血，然而还是不行，于是后来他就动了其他心思，故意吸引了夫子女儿的目光。

  在他有心之下，夫子也因为女儿注意到他，等他和妻子成亲后，又日日在镇上苦读，每月都要向夫子讨教。

  此时的夫子也愿意倾囊相授，可夫子本身也不过比他强一点，侥幸考中秀才罢了。后来为了女婿的前程，就把唐耀祖推荐给了他现在的夫子，吴夫子的同窗。

  有吴夫子这层关系，唐耀祖也算刻苦，终于在不久之前考中秀才，他想要更进一步。

  可能考中举人，甚至进士的哪一个是真正的农家出身，几乎没有，想要和这些人相交，唐耀祖就必须融入他们，此时农家出身，就是他的短板，亦是耻辱。

  回来之前，岳父曾说过，若可以让他父母不要大肆宣扬，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，本身都十分高傲，若是知道唐耀祖是农家出身，肯定会看不起他，更别说和他相交了。

  所以这次回家一是和父母道别，日后他回家的机会会更少，二来暗地里告诉父母自己的为难，让他们不要在外乱说。

  结果他的事还没说，大哥三哥就提出要送儿子去读书。若是这两房的孩子去读书，家里能给他的银子就更少了，到了济州城，和同窗相处，吃饭喝酒，游湖踏青哪一样不需要钱。

  岳父虽也因为只有妻子一个女儿，会全力相助，可多一点银钱总是好的，他手头也更宽松，自然不能让两个侄子占去了他的利益。

  看到爹娘不说话，唐耀祖心中冷笑，说什么自己是他们最疼爱的儿子，现在不也想拿着给他的让其他人浪费，他绝不允许。

  当下对唐铁蛋和唐发财招了招手，“来，四叔教你们一首诗，听好了，四叔只念两遍，朱雀桥边野草花……。”

  将一首诗念了两遍，看着两人茫然的表情，唐耀祖眼底的轻视更加明显，“四叔念完了，你们两个谁能记住背出来？”

  众人一脸茫然，唐耀祖念的每个字他们都懂，可连在一起，他们的脑子就成了浆糊，别说背，连记都没记住。

  唐耀祖理了理袖口，温和的道，“谁若是背出来，就能去学堂读书。”

  这下子也不管自己听没听懂，大房夫妻紧紧的盯着儿子，希望他能赶紧背出来。

  本来被众人目光注视着就紧张的不行的唐铁蛋，这下子别说背，连刚刚四叔说了啥都不记得了。

  “背呀，铁蛋快背。”唐大嫂恨不能撬开儿子的嘴，可她再怎么着急也没办法，被父母盯得害怕的唐铁蛋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。

  “呜呜……”一边哭，一边大声嚎，“我不会，我不去学堂，不去学堂。”

  唐老大黑了脸，“臭小子，你背不背，不背我今天就打死你。”

  被亲爹这么一吓唬，唐铁蛋哭的更大声了。

  “大哥，别吓着孩子。”唐耀祖阻止了唐大哥的动作，脸上带着早有预料的笑，“不是我不愿意让他们去读书，实在是这两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料。”

  他的话刚落，唐发财就开口了，“朱雀桥边野草花……”，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，他虽然背的磕磕绊绊，也总算是背下来了。

  刚刚说完就被打脸的唐耀祖再也维持不住温雅的表情，他不相信就三哥那个无赖还能生出一个天才，更不想让家里再出一个读书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