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忘忧(1)(2 / 2)

  她低头看。

  一块黑色的石头,上面雕了憨态可掬的弥勒佛。

  她记得妈妈说,男戴观音,女戴佛。

  他的眼睛。她想起来了。像是黑曜石。

  她问:“阳叔叔,阳阳是不是你儿子啊?”她记得司机叫小男孩为阳阳。

  “对。”

  “但他没喊过你爸爸。”

  “大人的事情,小孩不要问太多。”

  阳庭仍旧笑着。乐忧看出来,他不想讲,笑里透着冷疏。

  每次她问,妈妈也这样回答。有什么事,是小孩不能了解的吗?

  那天上学,吃过早餐,阳阳一言不发地跳下地。

  乐忧叫他:“阳阳。”这是她头次叫他。

  他回头看她。果然是亲父子,眸子都是黑黢黢的。

  “你为什么不跟我讲话?”

  没作声。

  “你也不叫你爸爸。”

  一声不吭。

  其实她也没期待他回答,其实只是想跟他说说话,缓和下关系。

  “你知道我叫什么吗?我叫乐忧。乐以忘忧的乐忧。”

  她歪着头,冲他甜甜地笑,努力让自己显得好亲近。

  “我不想知道。我讨厌你。”他说。声音带着类似一种野兽喑哑的嘶吼感,音量却很小。他背上书包,低头往门外走。

  乐忧猜,是他和阳庭本就关系不好,她一个外来的小孩,更加分走爸爸的关心。

  她老成地叹口气。

  阳庭偶尔请人来家开聚会。有时是她同学,有时是阳阳的同学。更多时候,是阳庭的朋友。他朋友很多。好在屋子大,装得下。

  乐忧不喜他们衣香鬓影、觥筹交错的样子,向来躲在房间里不出去。

  房子隔音,她仍戴着耳塞看小说。她成绩一般,每次开家长会,都是司机去。她对学习提不起兴趣,也许是反骨作祟。

  阳庭从不严格管教她,毕竟他忙,顶多规劝两声,“要好好学习啊”、“不要整天看小说”之类。

  她看亦舒的《喜宝》。

  书里,勖存姿也比姜喜宝大那样多。

  她看得入迷,没发现阳庭进来。

  阳庭快到不惑,喝得醺醉,脚步不稳,人跌坐在床上。

  乐忧听见声音,回头。

  他手向后,撑着床面,眉梢微挑。即便年纪已大,仍是英俊难掩。

  “在看小说?”

  “嗯。”

  出乎意料的,他倒不训她:“不下去吃东西?”

  “不饿。”

  他仍笑着。眼角的尾纹像湖面漾开的涟漪。

  花园的花香轻轻钻进来。

  风也轻轻悄悄,卷着她的发丝,欲说还休地牵起,松开。

  阳庭忽然叹口气:“我老了。你也大了。”

  这语气多么像勖存姿无数次地感叹啊。

  乐忧坐到他身边,犹豫着,抱着他的胳膊。她觉得,他今天心情愉悦,应该不会反感她的亲近。

  她像也喝了酒,胆大起来。往日里,她是不敢这样靠近他的。

  她拥他的胳膊,贴在胸口前,觉得踏实。

  “你今天喝的是忘忧酒吗?”她闻见他身上的酒气。

  他爱喝烈酒,香气也就很烈,将她的烦忧都燃尽。

  阳庭大笑:“是,忘忧忘忧。”

  他问她:“高考后,志愿填哪儿,想好了吗?”

  乐忧摇头。一转眼,就到了快要离开他身边的时候了。感觉如看电影,还没来得及回味,就已到结局。

  其实,他交际、工作繁忙,与她见面甚少。像每年七夕见面的牛郎织女。

  可他身边的女友换了又换,仍未结婚。

  乐忧看入他的眸里。

  那块黑曜石在胸口,暖暖的,和他的眼睛一样。

  仿佛中了邪一般,她仰起头,亲在他唇角。

  她松开他,飞快地逃走,心像是落在蹦蹦床上,有个孩子则蹦得欢快。

  在门口猝不及防撞上阳阳。

  男生个子蹿得快,他比她小,却已有她那般高。可以预见的是,他未来也会像阳庭一般高大。

  他皱眉说:“怎么像贼一样?”看见从后走出的阳庭,“啊,你在这。下头的人问你在哪儿。”

  阳阳和她关系不如起先冷淡,却仍不喊阳庭爸爸,称呼向来是“你”。阳庭也从不纠正。

  乐忧低下头。

  心虚让她不敢看阳庭和阳阳。

  阳庭瞥她一眼,平稳呼吸,看向儿子:“好。我知道了。”

  这时,阳庭语中醉意已消,仍是那个,对儿子不苟言笑的父亲。

  “你回房写作业吧。”

  阳阳走了。

  事实上,他并不需要成绩很好,反正无论如何,进来阳庭也会将事业传给他。

  只是不想面对他。

  一对父子,比上下级的同事更陌生,平常的交流都不需要,只有指挥、服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