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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节(2 / 2)


  姆妈诧异地看向戚映竹,没想到总是病歪歪的、恹恹不快的女郎,怼起人来也这般伶牙俐齿。戚映竹斜睨那不速之客,她慢悠悠品呷自己的茶叶,说话时有点儿笑意,笑意噙在脸颊上,笑涡便若隐若现:

  “养父养母弄错孩子,你找他们算账。养父养母不教你品茶,你找他们算账。若是来我这里耍威风,而今看到我木屋陋宅,你也应该满意,满载而归吧?”

  戚映竹盯着那脸色铁青的女郎,道:“你真是很奇怪。我又不去侯府,你自己纡尊降贵来这里吃苦,何必呢?”

  戚映竹上下打量着她:“你在京城吃了不少苦吧?”

  戚诗瑛:“你怎么知道?难道是你让那些人给我下马威的?”

  戚映竹讶然看她一眼,似被她“噗嗤”逗笑。戚映竹浅笑时,像雨中山茶一般清新皎白:“猜出来的。京城贵族圈,既已成圈,必然对每个人评头品足。他们便是那样,对粗鄙之人嫌恶,对不通情理之人戏耍,对地位极高之人敢怒不敢言。宣平侯府的千金身份很高,但也未必那么高。总有人想看你笑话。而这些……我一介病人,哪里有本事说服他们听我的?用银钱收买么?且不说我有没有银钱,就算真有,贵族怎会有人缺钱。女郎多心了。”

  她慢条斯理:“你在京城的遭遇,和我全然无关。”

  戚诗瑛当即被她噎得更狠。她在京城的这几个月,每每遇到不如意的事,都要将戚映竹咒骂一通。而今三言两语,戚映竹条理清晰,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。好像自己大老远来一趟,是无理取闹……

  戚诗瑛怒:“你骗的了别人,骗不了我!就算你没做那些,那我被吊在佛塔上的事,和你无关么?那人分明要杀我,还说让我别找你麻烦……”

  戚映竹心虚。

  她却道:“那你还来找我麻烦?”

  戚诗瑛一愣。

  戚映竹牙齿很利:“人家都说让你别找我麻烦,你还来,难道是觉得还不够,想再挑战一下么?”

  戚诗瑛难得反应快了一次,冷笑回应:“你承认是你派人来找我麻烦的了?”

  戚映竹:“我可没有。”

  她说:“我看我这边家徒四壁,我有什么法子指使人帮我做事?”

  戚诗瑛道:“办法多的是!就你这张脸,这副身子,狐狸精一样,多的是男人……”

  成姆妈厉声打断:“女郎!”

  戚诗瑛吼道:“喊什么喊?这里有你一个老仆说话的地儿么?滚开!”

  成姆妈自然是阻止她,不让她将乡野村妇的粗鄙语言在戚映竹面前说出。成姆妈看戚映竹一眼,心里暗道不好。她见戚映竹面色苍白,眸子黑岑岑,显然,虽然戚诗瑛的话没有说完,但是戚映竹冰雪聪明,已经猜出戚诗瑛未完的话。

  且戚映竹无可辩驳。

  只因她和时雨确实、确实……暗度陈仓。

  成姆妈心疼女郎,她努力转移话题,再次给戚诗瑛倒了一杯茶:“女郎,您再喝茶吧。”

  戚诗瑛对她翻个白眼,那老婆子倒了茶,她直接一饮而尽。戚诗瑛再要质问戚映竹,听戚映竹幽声:“天昏地暗,大雨倾天。是泪自弹,是雷声乱,是金玉撞上荆裙。二女对坐,相望凝噎。”

  戚诗瑛:“你又在说什么?”

  她气急败坏:“我听不懂!你能不能说点儿人能听懂的话!”

  戚映竹望着她一笑,笑容浅淡,温柔自怜:“今日之景,让我想到《锁麟囊》这出戏。同样是二女当面,为何你我非要为敌?你与其是记恨我,不如说是记恨命运。但你有补救挽回的机会,却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……你和我,必须要做敌人么?”

  戚诗瑛怔愣,半晌道:“……什么是锁什么林?”

  戚映竹莞尔,柔声:“一出戏的名字,我这里有戏本,你拿去看看?若是有不认识的字,问我便好。”

  戚诗瑛冷冰冰:“我认字!不用你假好心!”

  戚映竹去箱子里找了《锁麟囊》的戏本给戚诗瑛。那是一本富家女与贫家女互相相助的戏本,词也写的好,戚映竹以前很喜欢。她倒希望戚诗瑛拿着戏本能够静一静,不要来打扰自己了。

  戚诗瑛在屋舍中疑神疑鬼地看戏本,成姆妈看对方这架势,似一时间不打算离开,她便钻去灶房张罗晚膳。戚映竹在屋中坐了一会儿,因戚诗瑛一直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她,打量得她很不自在,戚映竹便寻了借口,也出去了。

  夜幕一点点暗下,今日院中灯笼在风雨中晃动。灯笼光影踩在脚下,戚映竹在廊下站一会儿,便向灶房走去,寻思着帮一帮姆妈的忙。

  戚映竹中途被一个侍女拦住,她不认得这侍女,这侍女却向她屈膝行礼,叫她一声“映竹女郎”。侍女站在角落里,不让屋中的戚诗瑛看到:“女郎,我是夫人派来的。”

  戚映竹怔了一下后,心中微暖。她问:“阿母……养母,还记挂我?”

  侍女敷衍地“嗯”一声,趁没人看,她将一枚金光琳琅的金镯子从怀中的手帕中取出,递给戚映竹。戚映竹接过,在自己腕上比划。那侍女心急,一下子将金镯子为她戴了上去。

  戚映竹当即面红。

  她手指轻轻擦过镯子上的卷草云纹,金光璀璨不是她的品味,但是侯夫人特意借此送她镯子,这份心意,戚映竹是有些雀跃的。她想到昔日在侯府时,一家四人其乐融融。阿父阿母虽然更关心弟弟,但是也照料她。是她不懂事……

  侍女说:“方才女郎伶牙俐齿,说得诗瑛女郎哑口无言,让奴婢很佩服。”

  侍女再道:“夫人有交代,如果诗瑛女郎被欺负,就要奴婢将这镯子给您。请您看在父母子女一场的面子上,不要欺负诗瑛女郎了。”

  戚映竹抬目。

  她听不懂:“我欺负……她?仅仅以为,我说笑了两句话?”

  雨丝从廊外窜入,她睫毛被水雾浸湿,眼前视线变得模糊。她轻轻问:“所以这镯子,其实是威胁,是要我回报恩情,不要让……让真正的侯府千金伤心?”

  侍女低下头。

  雨水叮叮咣咣浇在瓦上,乌瓦红墙下,戚映竹静了一会儿,说:“我、我知道了。养父养母养我一场,恩情大于天,什么样的恩情,我都应报的。”

  她越过侍女,脚步趔趄。侍女伸手想扶,被戚映竹躲过。戚映竹落落地走到灶房前,浑浑噩噩的,她听到灶房里的说话声。有仆从堵住成姆妈的路,威胁成姆妈:

  “你若是还想你儿子儿媳在侯府过得好,现在就伺候好诗瑛女郎!我们女郎若是不高兴了,回头你儿子儿媳全都赶出侯府!整个京城,谁敢再要你们这样忘恩负义的仆从?

  “成姆妈,你也一把年纪了,知道自己该做什么,不该做什么。今天你说的几句话就很不合适……什么时候轮得你教训诗瑛女郎了?”

  戚映竹靠在墙上,她没有听到成姆妈的声音,她的心已经很乱。戚映竹用手盖住脸,恍惚间,不知落到掌心的,是雨水,还是泪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