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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悠长的上午(2 / 2)


——其实我根本不知道,一定是因为我缺乏常识吧。



“后来,由于发生了革命,这件大事也被忽视了。苏联时代有探险队调查过周边的情况,茫茫树海之中,有半径二十公里左右方圆一片的树木都倾倒或烧焦了。但最宝贵的陨石本身,却连一片碎片都没被找到……”



“那还真奇怪呢。”



“很不可思议吧。”



明明不可思议的是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吧!我正想着,听到凉子扬声向贝托问道:



“通古斯离这里近吗?”



“很近的。”



“贝托先生,不好意思,你所谓的‘近’跟我理解的‘近’可能不是一个意思……到底距离有多少公里啊?”



“差不多一千两百……一千三百公里左右吧。”



“直线距离?”



“是,直线距离。”



“原来如此,倒是比莫斯科近得多。”



“要去看看吗?”



“这回还是算了。”



——难道还有下回吗?



贝托似乎想起什么事情,挠挠头说:



“说起来,不知道几年前,新西伯利亚一所科学院来了十名左右的科学家,到通古斯考察过这个事情。”



“这些新西伯利亚的科学家干什么了?”



“大概是想写什么关于全球变暖的论文吧。”我插嘴说。



“根据呢?”



“不好意思,我瞎猜的。”



我立刻道歉,凉子撇撇嘴。接着又看向贝托,转变了话题和态度:



“那么,贝托先生接下来还是给我们当向导吧?”



“是,是这么安排的。不过今天来的那几位日本人没关系吧?”



“那些家伙,还没有仓鼠有用呢。那接下来还要拜托贝托先生了。可以吧?”



“谢谢,我会尽力的。”



贝托满面笑容地走进拘留所里拿行李去了。岸本也被室町由纪子从远处叫走,带着点遗憾似的离开了。



“对了,那个秘密都市有什么固定称呼吗?哦不,有表记或者番号之类的吗?”



我问。凉子取出一本枯燥乏味的介绍手册:



“嗯——‘ЖЛШ2247’,好像是。”



“这什么意思?”



“只是俄罗斯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啦。”



凉子读着手册说,



“一九五二年,人形恶魔约瑟夫·斯大林晚年时开始建设。次年,斯大林死后,建设工程就中止了。一九八一年,苏维埃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勃列日涅夫晚年时再次动工,次年,勃列日涅夫也死了,第二次建设工程也被迫中止……”



我不由得神经质地笑了:



“看来这地方和前苏联的独裁者们还真不投缘呢。”



“哼,是够讽刺的,不过这些记录不过是表面功夫,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不为人所知。再说,日本不是也有利用废弃的荒村建立秘密基地的家伙嘛。”



“日本真有那么有组织有计划地从事邪恶事业的人吗……”



“这个嘛,只要能中饱私囊,什么事情都能合法化进行。中东和非洲的独裁者是一个人独占数兆日元的资产,在日本呢,是几万名官僚以挥霍公费和黄金降落伞(译者注:golden parachute,通常指企业高管退休后的优厚待遇安排)的方式每人瓜分得数亿的资产。日本的确没有独裁者,只有独裁集团。没有吸血鬼,只有成群的蚂蟥。”



“还真让人绝望啊……”



“……对了,我把日下公仁的照片夹在手册里了呢。要看看吗?”



照片上有四个男人,除了日下,还有他失踪时与他同乘游轮的三个‘朋友’。这三个人目前也是行踪不明的状态。有两成的可能性是他们也被日下杀了,但八成是他们同为变态杀人游戏的共犯,因此一起亡命天涯。



日下公仁。



他已经快五十了,看起来倒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的样子。虽然半白,但头发还相当茂密,轮廓清晰、棱角分明的脸,英俊与威严平衡得恰到好处。看上去个子颇高,体型端正,堪称仪表堂堂。原来如此,难怪这么一个杀人狂魔,竟吸引了大批头脑不清醒的粉丝。



与他相比,那三个“朋友”——月冈洋二郎、叶梨伸行、金丸裕介,外表可就差远了。月冈个头倒是很高,身材细长,但瘦得像离饿死不远了。叶梨恰恰与他形成鲜明对比,肥得颤颤巍巍,腻白得让人恶心。金丸是个小个子,合不拢的嘴里突出一口黄牙。



以外表来判断人并不是好习惯,不过这三个人论个人魅力可比日下差太远了。同样内容的演说,分别由日下和月冈嘴里说出来,听者的反应只怕不可同日而语吧,特别是对女性而言。



IV



如果日下能沿着正常道路走下去,前方等待他的不是议员就是知事吧。他一定能成为电视评论节目的耀眼明星,接下来再以“无党派”的身份出马参加选举——这是现代日本通向权力的最快捷通道。



然而日下没有选择这条道路。他选择的是给他人施加痛苦、剥夺他人的生命满足自己的快感这样一条恐怖邪恶的道路。



想必日下也有他自己的理念和主张吧。不过,平民百姓和警察可没有理解他的理念的义务,更不要说牺牲者的遗族。



“日下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,不过找到他的话您打算怎么办?”



“这个嘛……找到了再说吧。”



她的话让人生疑,同时把日下等人的照片从我手中拿了过去。这时候室町由纪子又走回来,一脸不情愿地和凉子小声商量着什么事情。我可没有偷听Career们密谈的打算,早早躲开。贝托见状,过来跟我搭话:



“米尔内地区有全世界数一数二的钻石矿山呢。会不会跟那里有什么关系?”



“离这儿很近吗?”



“很近啊。”贝托肯定地说,“也就一千公里吧。”



“这说的是直线距离吧?”



“是啊。”



他似乎没听懂我的讽刺,不过好像很遗憾似的继续说:



“可惜,米尔内有个地方不好。”



看来还有地方比这个镇子更糟糕呢。



“米尔内在萨哈共和国境内,我们是不能自由出入的。”



看来我们还有些知识要重新学习。俄罗斯是联邦制共和国,当然是一个整体的国家,但是内部又分为共和国、州、自治州、自治管区、地方区域等几十个行政区划。而且,还有“萨哈共和国总统”、“巴什科尔托斯坦共和国总统”等好些个不为人知的总统。



被称为萨哈共和国的土地上,最多的居民是雅库特族,辖下土地一直延伸到北极海。总面积约310万平方公里,是日本国土面积的八倍以上,人口却只有一百万人左右。除了米尔内的钻石矿以为,地下资源非常丰富,日本的财经界似乎也有意着手当地的煤炭和天然气资源开发。



由纪子转向我说:



“如果萨哈共和国和中央政府发生冲突、要求完全独立可就糟糕了呢。”



“独立倒也没什么,可是完全独立的话能依靠自身发展下去吗?”



“这个,我也不知道那么多,不过……”



由纪子话只说了一遍。这种时候,明知道继续追问会被拒绝,但从礼仪上来讲还是应该提问表示关心。



“不过……怎么了呢?”



“抱歉,我不想说。”



“对不起,是我多事了,请别介意。”



“没关系。不过,竟然会跑到斯塔诺夫山脉来,真是想象不到呢。”



“我连这个名字都不知道。”



“中文名是‘外兴安岭’”



“啊,这样啊,这我倒是听说过。”



由纪子似乎很高兴似的点点头继续说:



“清朝的时候这条山脉就是中国和俄国的分界。世界史的课程上不是学过‘尼布楚条约’和‘瑷珲条约’什么的吗?”



“啊,算是学过吧……”



真丢人。或许也有老师的原因吧,什么条约啊税制啊土地制度啦年代之类的,简直像暗号一样,学习教科书上的世界史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。



“认真开展考古发掘的话,一定能发现不少世界遗产级的遗迹吧。渤海国、辽、金、元、明、清……跨越千年的历代王朝遗迹。”



“记得倒清楚。”



不等由纪子解释,凉子插嘴说。但她并不是赞赏而是讥讽,当然由纪子早就知道她的意图。



“多谢了。不过我只是专心学过世界史而已,不劳你夸赞了。”



“除了专心再也没别的本事的人,还真叫人为难呢。差一个字就变成‘糟心’了呢”(译者注:原文是“まじめ”和“みじめ”)



“呃那个……涅尔琴斯克离伊尔库茨克不远吧?”



我感觉大量冷汗从心脏喷涌而出,我赶紧打断她们的对话。大学考试时期的惨痛回忆又回来了——还好,也不知是神是佛的保佑,由纪子无视凉子的挑衅,只是回应我的话:



“差不多吧。伊尔库茨克在一七五四年就设立了日语学校。当时的俄国是认真打算和日本开展外交和贸易的。”



“可是,那时候日本正采取锁国政策吧。真可惜,一切努力都白费了。”



“研究这一时期的历史学者可不会用‘锁国’这个词,也不会提及‘锁国令’的存在。当时不是有一些跟荷兰、中国、朝鲜之间的交流吗,虽然很有限,不过既然不是所有对外交流窗口都封闭了……”


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



佩服的同时,警戒的信号也在我头脑里升起。或许是对御宅族过于敏感了吧,面对说起历史滔滔不绝的室町由纪子,我突然担心起来——“她不会是个历史宅吧?“



接着不知道是哪个外交官叫了一声“室町警视——”,由纪子赶紧小跑着赶过去。



“哼哼,真是专心地当走狗呢。连尾巴都摇起来了。”



凉子口头的毒舌攻击从来不停。



我低头看地图:



“这个嘛,哎呀,这样的地图也可以随便发行销售吗?”



“现在又不是苏联时期了嘛。”



凉子拢了拢茶色的刘海说:



“太平洋战争前段日本也是,由陆军参谋本部绘制地图,重要的地方全是空白,都号称是重大军事机密呢。”



“什么都神秘兮兮故弄玄虚的国家还真是让人讨厌啊。”部下们点头同意。



“到了现在,天气预报里竟然会播报‘关东地区今天的辐射量’呢——日本也进步了呢,不愧是世界模范啊——当然,如果播报的是真实数据的话。”



凉子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,接着就离开了。她没叫我跟着,于是我待在原地没动。阿部巡查和贝塚巡查揪着地图的两端,异口同声地问:



“接下来怎么办啊?”



“不知道……”我也只能如此回答,心里也没着没落的,“反正跟着上司行动就好了,我们等着她下令吧。可不要掉以轻心啊。”



这一天的上午,真是漫长得让人疲倦。虽然这个名字巨长的镇子本身并没有什么过错,可我实在想尽快离开这里。不管凉子接下来去到哪里,我一定会紧紧跟随。



刚过十一点,地面传来一阵轰鸣,似乎有某种很有分量感的东西进入镇子,其后跟随着日本产的旧卡车。



“凉子,我弄来了!”——我猜是这个意思。塔梅拉·(略)·帕拉休夫斯卡娅坐在迷彩涂装的钢铁车身里,灿烂地挥手招呼着。



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巨大的车体——



V



“坦、坦克?”



“NO,这是装甲兵运输车。一看就知道嘛。”



“哪里写了名字吗?”



一瞬间,凉子露出虚脱无力要晕过去的表情,视线在合同书上迅速一扫,接着指出了准确的位置:



“这——个,喏,这不是写着嘛。”



“您说了我也看不懂。”



“你个白痴,真是的。”



“我觉得您用错词了其实……”



我做着无谓的辩解,看到一群男人在塔梅拉的指示下,把一箱一箱的东西搬到坦克——不,装甲兵运输车前。都是看起来很结实的木箱子。



“行李还不少呢。”



“仅凭赤手空拳闯进西伯利亚原始森林里——我可不是逞‘暴虎冯河’之勇的傻瓜。”



所谓“暴虎冯河”,是指莽撞无谋的行为,原本是“空拳战猛虎,徒手越黄河”的意思——好像。(あのさ、这个成语我也百度来着……)



“呃,我觉得在‘暴虎冯河’的画面上填上颜色,就正好符合您的所作所为了。”



“你说什么!?”



凉子瞪着我,伸手打开一个木箱:



“我还有一手呢。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,别名AK47步兵突击抢。”



“等、等一下……”



“喏,还有这个。”



“手枪……”



“没错,马卡罗夫9毫米自动手枪。防身用的,每人一支。”(译者:我痛恨这部的俄语译名。作为一个地理盲,符拉迪沃斯托克都要维基才能确定,枪的型号倒不用……)



“日本人在俄罗斯境内持有武器,这怎么行!”



“只是借用用嘛。回去的时候一定会还给塔梅拉的。”



这些吓得死人的危险物品,难道是塔梅拉合法调用来的吗?真不愧是跟凉子过从亲密的女人——她成为凉子征服世界构想中的得力干将,想来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吧。



“最多只是防身用啦。我又不指望你们能有西蒙·海耶那样的本事。”



“西蒙·海耶?”



以日本人的感觉来说蛮奇怪的名字——这人很有名吗?



“射杀人数最多的世界纪录保持者。”



“连环杀手吗?!”



“NO,芬兰的狙击手。”



根据凉子的说明,此人生平事迹是这样的——



二战刚刚拉开帷幕不久,根据独裁者斯大林的命令,苏联军入侵芬兰,芬兰以游击战的方式拼死抵抗——这就是所谓的“冬季战争”。在这期间,西蒙·海耶作为狙击部队的一员,击毙苏联士兵人数高达五百名以上。除此以外,他用冲锋枪杀死的人数虽然没有准确的记录,但至少也达到两百人之多。



大国苏联以四十五万大军和大量军备投入战场,力量上与小国芬兰相比是压倒性的强大,但在区区百日的战争期间,遭受了巨大的损伤——因为西蒙·海耶一个人就干掉了七百名以上的将士。



——这世上果真有比美漫主人公更了不得的人物啊。



“那么他本人呢?战死了吗?”



“享年九十六。”



“这么长寿啊……”



“西蒙·海耶本来是个猎人。在祖国被斯大林侵略的时候才成为士兵投身战斗。跟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美军可不一样,他从来没杀过一个非战斗人员。所以,苏联军在战争胜利后也不能对他下手。”

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

军人死在战场上是理所当然,更何况侵略小国的大国军士更不值得同情。不过,想到苏联军的将士们也有家庭和遗族,还是让人心情沉重。



我可不想杀人,也没有真的杀过什么人。但这次会怎么样呢?为了生存下去——甚至热衷于此——我大概也会扣动马卡罗夫的扳机吧。



“刚才还没说完,您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机关枪吗?”



“当然不能放弃了。”



“这要是被暴露出来可是国际问题啊。”



“俄罗斯方面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嘛。又麻烦,又调不出人手,他们也不想跟日本生是非嘛。”



“那是没错,可是……”



凉子凑近我,低声说:



“绝对不要暴露。这不是打破校规时绝对的必要条件吗。”



“您觉得校规和国际法是一回事吗……”



“有什么不一样吗?”



被她这一问,又不能立刻反驳,这是我的一贯弱点。逐条想理由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,又没有强大的气场说出“总之就是不行”之类的话。虽然早有不管到哪里都追随上司的觉悟,可上司偏偏是个暴虎冯河的魔女,这样也行吗——良识的声音敲打着我的内心。真是个半吊子,我不禁反省着。



凉子和塔梅拉在装甲车边一上一下愉快地交谈起来,真理夫——也就是阿部巡查凑到我身边,压低了粗重的声音说:



“不阻止她这样行吗?”



“她也不是阻止了就能停手的那种女人啊。”



我突然想到,“真理夫,你和贝塚君到此为止,就回去吧。我一个人被拖进去就够了。”



“那可不行,我也是一道的。再说,我多少也能充当些战斗力吧。”



“……这样啊,那,我就领受了。”



老实说,我很感激他。有阿部巡查在,战斗力可不止强化了一点半点。



“不过贝塚君……她还是个没嫁人的小姑娘,这样可不好。”



凉子也是“没嫁人的小姑娘”,但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阿部巡查都不会多嘴多舌地评论。凉子就是这事的主谋,再说也轮不到我们来担心这些。



贝塚聪美在装甲车车体的另一侧,很稀罕似的到处打量。我和阿部巡查一起走到她身边,提议让她留在镇上。



但是,贝塚聪美本人否定了这个提案:



“我怎么能一个人留在镇上?!绝对不要!警视和警部补去哪我都一起上!”



“洪家菜馆的水饺很好吃哦。”



“淋浴也可以一个人洗个痛快了。”



贝塚聪美愤然地扭过头:



“我才不听这些哄小孩子的话!在这儿语言又不通,还有不知道是老虎还是熊的怪物出没——首先,被水饺诱惑得驻足不前,我以后就没脸再见香港的父老乡亲了!”



她祭出了“香港”这块令牌,说明绝对不可能再劝说动摇她的决心了。再说,如果要把她留在这儿,当初就不该带她来才是。



“明白了,那我们还是一起上吧。”



“太好了!”



贝塚聪美高兴地拍手,而洪老板夫妻双手捧着几个罐头走了过来。



“这是驯鹿肉罐头。你们一定要带一些去。”



驯鹿是鹿的一种,而鹿肉跟牛肉差不多。虽然肉本身很香,麻烦在于怎么调味。当然,我现在并没有提出这种奢侈问题的立场。我们道了谢,把罐头装进一个木箱里。黑面包、奶酪、鲑鱼罐头、巧克力条、杯面、香肠……点查这些食材的时候,阿部巡查吓人的脸上露出羞赧的表情:



“不知怎么,总会想起小时候看的秘境探险漫画来。抱歉,我太随便了。”



“没关系。只不过不是秘境是魔境罢了……不过,准备的饮食够好几天的呢。”



装甲车车身侧面的盖子打开,木箱被一个一个搬进去。车体内部,除了操作席和助手席,左右内壁上都有长长的贴布,内部空间足够坐下二十个左右的成年人。所以虽然没有窗户,倒也不会感觉气闷。



差十五分钟十二点。凉子自己坐在操作席前,贝托坐在助手席,我和阿部、贝塚巡查坐在后面。车盖关上了。



“好——现在就向邪恶的秘密都市出发!”



凉子欢快地宣言。一行五人,精神焕发、兴致勃勃的只有她一个人。